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丁一涵
卡夫卡的小说《乡村医生》中,描绘了这样一位乡村医生:生活凄惨,工资微薄,自认为尽职尽责,实际却不懂治病,无心关心病号,只为应付公事而出诊。这部荒诞小说叙事离奇,在乡村医生缺少交通工具时,甚至会从天而降一匹神马。
然而,现实中的乡村医生没有小说中那么荒诞,更没有天助。不久前发生的“村医集体辞职事件”,将人们的目光再次拉向这个群体。
年8月6日,乡村医生孙福生走在河南省鹤壁市淇滨区大河涧乡张公堰村的一条小路上,八岁时一场脊髓炎,让他的脊柱弯曲凸起,导致他的身高只有厘米。
改革开放以后,农村人口面临更多的选择,不少地方出现乡村医生外出务工、经商或流失的情况。
孙福生是土生土长的张公堰村人,对乡土的热爱也成了让他继续坚守这一岗位的重要原因。年开始,他便在乡卫生院学医,年考上了当地的卫生学校,毕业后便扎根张公堰村卫生所,一干就是46年。
早上六点,孙福生骑着他的电动三轮车,从距离不到一公里的家中赶来。乡村医生绝大多数都是本地人,外地人只占极少数。孙福生的家就在张公堰村东北角,他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已年过三十。
每天早上,是孙福生最忙的时候。大家已然习惯了早上先来卫生所测量血压体重。而每天6点左右,孙福生都会到卫生所等待大家。这项工作是完全免费的。孙福生每天义务为村民测量。对乡村医生来说,从前他们的收入来源,主要为预防保健收入、药品收入、医疗服务收入(包括诊断费、注射费、包扎费等)、*府补贴收入。而如今,他们的大部分的收入都依靠*府补贴。
村民选择一大早来,是因为空腹测量效果更好。每次测量,孙福生都会站起来,即使这样他和坐着的村民身高也几乎相仿。
20世纪50年代,由于半医半农的典型特征,乡村医生诞生之初被农民亲切地称为“赤脚医生”。这一模式延至20世纪80年代,直到年国务院正式将其更名为“乡村医生”,并要求所有农村卫生人员一律只有考试合格,才能被授予“乡村医生证书”。在随后的几十年中,乡村医生却一直身处国家编制之外,尴尬的身份让他们一直忧心忡忡。至今,乡村医生仍是中国医疗卫生服务队伍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最贴近亿万农村居民的健康守护人。
孙福生今年64岁,背部凸起十分严重,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工作。明年的8月退休,但他表示没事的话都会到卫生所帮忙。
根据国家卫健委官方数据,乡村医生的数量正在加速递减。年,乡村医生相比年减少3万人,年比年减少3.2万人,年比年减少了5.6万人。其中,年是乡村医生数量下滑最严重的一年,这一年乡村医生数量为84.5万人,相较年顶峰的.1万人,已相差甚远。
据报道,早在年,河南省通许县大岗李乡苏刘庄村“爱心诊所”所长马文芳曾跑了3个省、18个县,调查名乡村医生。而得出的数据令人忧心。被调查的位乡村医生平均行医时间长达43.6年,而平均年龄也已高达63岁。
每次测量完,他都会叮嘱血压高的村民少吃盐多吃蔬菜。他随手记录下村民的血压体重,等到忙完后再将这些数据输入到电脑系统里。
孙福生给血压高的村民挑选降压药。
孙福生所在的张公堰村卫生所曾获评市级优秀卫生所,医院那么齐全,但是治疗头疼脑热等小病的药种类不少。近年来不断深化的医药体制改革,使得一些昂贵的治疗罕见病的药都退出了村卫生所的药房,想要看更复杂的病则需医院。
而乡村医生由自收自支的村诊所形式,转变到废除以药养医,零差价销售基药并提供公卫服务,享受*府购买服务下的绩效考核以获取报酬。这也直接导致了乡村医生的收入降低。
这都源于年后,曾有一批乡村医生把村卫生室当成了赚钱的渠道,不愿或拒绝承担无报酬的预防保健工作。一方面乱开药、乱收费,加重了农民的负担,另一方面也使伪、劣、假等药品流入农村,使得乡村卫生所乱象重重。
孙福生的卫生所后面是玉米地,这在当地很常见。
不仅是吃的药,随意输液也因对人体危害而不被提倡,来村卫生所输液的人也越来越少,这些方面都促使乡村医生收入减少。大部分村民来买药也都是先赊账,等到月底医保卡上有钱了再结算。
不过,孙福生却觉得这都没什么。
“他们不给钱,都是乡亲你能咋办?”他说“做乡村医生就别想着赚钱,赚钱的话你就去考个执业医师资格证,随便在市区开个诊所都比我赚的多的多。现在很多年轻的乡村医生都或多或少有这个想法。”
孙福生给配送药的人打电话,汇报药的配给情况,以便及时补充少的药。
这三个小本本从左到右,讲述了孙福生从年开始在乡卫生院学医,到现在46年的从业生涯,乡村医生的发展历程。
直到现在,孙福生说起自己的从医生涯,依然会提起80年代,他觉得那是乡村医生最有存在感的时代。挨家挨户打疫苗送糖丸,亲手将天花疟疾赶走,乡亲们第一时间出现健康状况,都会找他,即使在深夜,他也会最快出现在乡亲们家中。
而现在,面临严重的健康状况,他只能让乡亲们医院,他所能做的事情也因更加严格的医改制度,变得越来越少,剩下的大多是小疼小热,测量血压,这些基础的诊断。
孙福生去给腿脚不便身患脑梗的某个乡亲测血压,先熟练的开下大门的锁,如果打不开则说明这家人外出了。
孙福生给乡亲们测血压,诊断病情都是义务的,从来不收费,看些小疼小热都是没有诊断费用的,只有实体药品才会收取费用。
孙福生到村里贫困户家,查看“健康扶贫双签约”情况。
孙福生经常会光顾村里病最重的人家,这家一个老婆婆身患脑梗,常年卧床。
年,国家投资新建了孙福生的卫生所,实际使用面积98平米,屋内的墙上挂满了各种规章制度。
在《国务院办公厅关于进一步加强乡村医生队伍建设的实施意见》中提出,乡村医生队伍建设的主要目标是:通过10年左右的努力,力争使乡村医生总体上具备中专及以上学历,逐步具备执业助理医师及以上资格,乡村医生各方面合理待遇得到较好保障。孙福生觉得国家的*策虽然每年都在变,对乡村医生来说生存条件更加艰难,但是另一方面也使得乡村医疗更加规范,使得村民的健康更好的得到了保障。
临近中午,孙福生躺在卫生所的休息室内看手机,血压计就放在身边。
过了九点,孙福生就闲了下来,但这并不等于下班,村民一有突发疾病,他还是要保证随叫随到。没事的话,他会帮媳妇儿打理自家的农田。平时村里的一些事务,他也会帮忙处理。
通常情况下,村医不仅仅是个医生,和少则几百多则上千的村民打交道,注定了这个角色的复杂性。大到村里选举,小到家庭纠纷,他都有一定的话语权。
孙福生回家前,先到自家旁的农田看看庄稼长势,玉米已经长得超过他的身高。
经济待遇低,报酬补贴落实打折扣以及养老无保障等都是乡村医生的痛处。但在鹤壁,乡村医生的收入一般还是会高于当地农民的平均收入。孙福生家的收入还包括了经营第一产业(种植和养殖)的收入。孙福生家有三余亩耕地,夏天种玉米,冬天种小麦,一年到头也只能赚不到一万块钱。村医补贴是按照该村人口数发放的,张公堰村有多人,每个月孙福生能领到0多元的补贴。一年下来能有几万块收入。
孙福生说将来想让儿媳妇继承自己的事业,因此他让儿媳妇也考取了鹤壁市卫生学校。
虽然,近几年乡村医生的数量在减少,但孙福生并不担心,他觉得,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医生,只是叫法不同罢了。虽然乡村医生的数量在减少,但别的种类医生数量在增多,越来越多的村子变成了社区,而那些医生也不再属于乡村医生的范畴。越来越多的村民搬进了城市,所以城市也需要越来越多的医生。——这是一个动态的变化。